[03]
那个女人……
水凉音皱起眉头，隔着一片灌木丛，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。她穿着相当轻薄的衣服，淋着雨，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态缓缓后退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水凉音下意识想往下瞟，透过灌木丛，她看见女人鲜红鲜红的高跟鞋。
好奇怪……是一个失恋的学姐？
女人的脑袋突然动了动，似乎是要转过来，水凉音连忙扭过头去，不再去看那个方向。
啊……是不是会有点尴尬。
她突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翻动灌木丛的声音，她心里一惊，眼角余光瞟到那个女人好像正试图向自己这边靠近。
喂喂喂，这……
“啊，你好……等了很久吧……”
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，她眼睛一亮，连忙抬起头，眼前的少年打着伞，姗姗来迟。
“没……没关系！”
站在大门檐下的她摆了摆手，在她的身后，躺着两个大快递盒。
她又悄悄瞥了一眼那个方向。
咦……那个女人不见了。
“那些是……”
“哦！是我的书……我之前网购的好多来着，今天送到的……”
她的声音有点弱气，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“哦……这样啊。”
他说着，把那两个大盒子堆起来，稍微有点沉，他费了好大劲才抬起来，收起来的曲柄伞勾在他的臂弯里，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。
“我来……帮你打伞吧。”
“哦……好的。”
女孩说着，把顾长逸的伞从他的臂弯上取了下来，不小心蹭到了伤口，疼得顾长逸的表情猛地变了一下。
“嗯？你……你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……”
黑色的伞展开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，要稍稍抬着手才能打好伞的水凉音抬头，感叹道：“这伞好大……”
“嗯……我有买大伞的习惯。”
“喔……这样啊。”
顾长逸稍微把身前整洁崭新的快递盒们抬一抬，和身边矮一整个头的女生一起，走进了薄薄的雨幕。
“很喜欢看书吗？”
“嗯……都……都是些小说，国内的国外的，畅销小说和文艺作品……都看。”
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。
这姑娘……是不是有点小结巴？
“你……呢？”
她反问道，莫名其妙地，顾长逸突然有点好奇她现在这样的表情，但他不太方便低头。
“我就……不太爱看书。也就偶尔看一看网络小说吧。”
“喔……那也……嗯。”
似乎是欲言又止，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话了，两个人就那么干走着，良久良久，顾长逸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寝室门口看见的灯光。
“对了，西门这边，是不是之前来了警车？”
“嗯，对…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喔……估计会在网上什么地方看到人讨论吧。”
“嗯……你……很关注那些吗？”
女孩突然这么问道，语调还似乎夹杂着些许兴奋。
“什么？”
“就……就是各种八卦啊……坊间传闻……都市传说之类的……”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回去，顾长逸还有点诧异。
“呃……嗯，算是吧，我好奇心比较重。”
“喔……是吗！其……其实，我的好奇心也很重。不过我就是……特别喜欢……都市传说、灵异怪谈那种。”
呀。
顾长逸有点惊讶。
看不出来啊，这样一个小小的家伙竟然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。
“喔，这样啊，其实我也特别关注那种类型的都市传说之类的。”
“哦，你也一样啊！呃……其实，我们这个大学，是有非常多都市传说的。”
“哦？”
“就……别的大学顶多就是两三个，再多不过十个，但这个学校，怪谈之类的数量要……高上几倍不止。”
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。
安易玲……也是在这个大学，她会不会……也是因为盛产都市传说这一点……
才来到了这个大学？
……
呸呸呸，自己为什么总是把她和灵异事件挂钩，搞得和思维迪化了一样。
她……
他想起女孩颤抖的模样，推他一把后匆匆跑开的身影，还有……那副冷冰冰的样子。
不管怎么说，安易玲还只是个19岁的女孩子啊……
他的嘴紧了紧，随即他把脑袋从那个方向收回来，又转向水凉音。
“会不会是因为这里的学生……整活比较厉害点？”
“嗯……其实也……有这个可能，毕竟我们这个学校……有着相当特色的灵异协会……虽然参加灵异协会的所有活动都不会加素拓、每年百团大战的时候也从来不出来主动招新，但也确实是学校承认的社团，并且官方认定的成立时间……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社团都要早，并且这个社团的人数也一直压得很少……”
“喔……听起来，这个社团还挺神秘的。”
“嗯……甚至给我一种……这个社团本身也是校园怪谈的感觉。”
“呀，还真有这种感觉。”
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有点担心，以后，会不会在自己的记忆调整操作仪上看到这个小姑娘？
呃……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……
“不过……说到社团……我倒是想起了初中的时候……”
“喔……你……你是不是……”
水凉音的话说到一半，有点支支吾吾了起来。
“嗯？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初中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在……沧海中学？”
“喔，是的，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啊？呃……这个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初中好像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。”
“喔！想不到我们还是初中校友啊！”
“嗯……对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听朋友……说起过你”
“哦……啊这样啊……”顾长逸的脸一下子就拧巴了起来，看见他的表情，水凉音突然沉默了好一会。
“噗……”
正当他诧异的时候，他突然听到她那像是憋不住了一样的笑声。
“嗯？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你……你的表情好好玩啊……”
真的吗！真的有那么好玩吗！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啊！顾长逸有点无语。
“因为……那时候都在管你叫校草，所以……觉得很烦？”
“啊……也有这个原因吧。”
他又听见她轻轻的笑，和安易玲爽朗的笑不同，她的笑透露着一种含蓄内敛的感觉，声音又软又小，倒是有一种特别的可爱。他下意识要伸手挠头，面前的盒子一歪，吓得他赶忙扶正，魂差点没被吓飞。
“那个……能背的动吗？不要紧吧？”
“嗯，没问题。”
“是不是累了，要不……我们去前面那个湖心亭那里休息一下？”
顾长逸的眉毛一颤，随着两人的步伐，只见树荫缓缓向一边移去，更为广阔的天地展现在二人面前。
那是……仙名湖。
仙名宿舍区的，不大不小的人工湖。
他扭头，柏油路和紧挨着的木平台边隔了一层小小的灌木带，木制护手在清澈的湖水上留下模样，又被雨水打碎，细碎的波纹间，水面的荷叶轻摇。
“这里还……挺漂亮的。”
顾长逸的嘴唇紧了紧。
“对……我刚来的时候，也很喜欢这里。嗯，湖心亭就在前面，太好了，现在没有人。我们……去坐坐吧。”
顾长逸的眉头一颤。
“好。”
刚好。可以说，求之不得了吧。
嗯……
虽然其实顺着这条柏油路再往前走一段，很快就到女生宿舍了。
但……既然来了，就刚好来这看看吧。
“对了……我……我突然有点好奇……但……感觉……问起来又会有点冒犯……”
水凉音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？问吧。”
“就……这么一大把伞，下面可以站很多人吧？”
“啊……其实，最多三个了，而且那样还会容易淋雨”
“那也挺……挺多了，那……你的伞下面……载过很多人吗？”
“这个嘛……嗯，确实，赵晓莺以前一旦没带伞就会来找我，还有我的一些同学什么的。”
“那……我八卦一下……你载过的女生多吗？”
“这个啊……除了赵晓莺，好像也没有谁了。”
“喔……这样啊……嗯……赵晓莺和你的关系很好吗？”
“那当然了。”
两个人缓缓转弯，湖心亭厚重的阴影缓缓取代了大伞，脚下结实的麻石板传来坚硬的实感。
“好到……什么程度？”
“好到就像家人一样。”
“喔。”
顾长逸俯身，小心翼翼地把快递盒放在冰凉冰凉的石长椅上，水凉音拿着两把伞，站在亭边四处张望。
“怎么了？”
顾长逸看见她的样子，好奇道。
“好像……有一股怪怪的味道。”她怯生生地说道。
“哦？”
顾长逸皱起了一点眉头。
他掏出手机，稍微比对了一下刚才从贴吧上扒下来的图。
那只脚……
他把目光锁定在了亭子的一角，顾长逸缓缓走向那个地方，站在原本应该是那双脚站的地方。
嗯……
好像，什么奇怪的发现都没有。
他扫视着湖面。
但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，照片上之前出现波浪的地方，在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。这一片没有荷叶，也不存在任何视线死角，不排除那双赤脚的主人在观察那个家伙的可能。
嗯……
到底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？
说不清楚。
“那个……顾长逸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好像……发现臭味的来源了。”
他转身，看见水凉音蹲在亭子的另一角，他连忙走过去，站在她的身旁，她回头时，还稍微惊了一下。
“就……就这里，有莫名其妙的污渍……”
顾长逸抽了抽鼻子，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。
“你确定是这个污渍上的臭味吗？”
“嗯……我……我从小感官就比较敏锐……报茶学有这个因素在里面……”
嗯……
顾长逸看着那片篮球大小的污渍，看起来，那片污渍很像快要干掉的水渍，形状没有什么规则，光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臭味。
“那个……水凉音，伞呢？”
“我……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了。”
顾长逸拿起伞，甩了一甩，一大片水渍飞到地上，看上去和那片污渍很像，但……污渍的颜色要更深一点。
“你……你也对这种事情很好奇吗？”
“对……”
何止是好奇啊……顾长逸腹诽。
“所以……你相信这个世界有超自然现象吗？”
“蛤？”
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，低头，看向蹲在地上的女孩。
“呃……那个……”她的眼神突然开始躲闪起来，像是被人抓到做了坏事的小猫。
“我……其实我相信的。”见状，顾长逸连忙顺着她的话来讲。
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我……其实遭遇过……那种事情。”顾长逸的嘴角相当不自然地抽了抽。
“真的？我……其实我也是！”
蛤？敢情你还是漏网之鱼？顾长逸眉头一颤。
“以后我们再聊这个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
她连忙把头扭回那坨污渍，莫名其妙地，顾长逸发觉她发间的脸颊似乎有变红的趋势。
嗯……但是为什么会脸红？女生都那么奇奇怪怪的吗……
好吧，把关注重点放在这坨污渍上……
顾长逸仔细盯着那坨污渍，良久良久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。
“诶？”
感受到坠落的阴影，水凉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，就看见顾长逸蹲在她的身边，肩膀擦着肩膀，他伸手，用纸巾轻轻地扫了一下那片污渍。
“应该是干的……还黏黏的。嗯……为什么你对这个污渍好像有点执着？”
“啊？就……其实……我……我怀疑……这是尸臭，还是在水里泡过很久的那种……”
顾长逸眉毛一瞪。
“之所以我有点关心这边的情况……其实是因为……我在开学前，看到了关于那件事情的传闻……”
水凉音补充道。
“什么事情？”
“就……那个学姐在湖里自杀的事件……”
她说着，掏出了手机，顾长逸瞥了一眼看上去就软乎乎粉嫩嫩的厚厚手机壳，眨巴眨巴眼睛。
“就是……这个帖子。”
女孩把手机屏幕亮在他的眼前，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。
首当其冲，那张诡异的图片就亮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好巧……我来之前才看的这个帖子……”
“真……真的吗？那就……太巧了！”
“嗯……很巧。”
顾长逸继续盯着那坨污渍，片刻后，他扭头，看向正翻着手机的水凉音。
嗯……
在湖里自杀的学姐，诡异的照片，散发尸臭的污渍……要是把这些要素联系起来，那还真是不得了啊……
还有……这个女孩……也是相当有意思啊。
他打量起了身旁这个小小的身影。
手机的亮光映亮了女孩的脸，为圆润的线条附上柔软的银边。如果只是像昨天那样，单纯望着这么一个靠在旁边的小巧可爱的脸蛋，很难想象她有着这样的爱好啊。
嗯？
他发觉女孩的手好像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，表情也开始一点点不自然起来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……那个……”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，顾长逸还是头一回见到女生脸飞速红成这样的全过程，
“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？”
她摇摇头。
“那……你是……突然有了什么想法？”
她灵动的眼睛滑动，看了一眼顾长逸，又立马瞥向别处，似乎是开始思考起了什么，看得顾长逸摸不着头脑。
“也……不是。”
“哦。那……是怎么了？”顾长逸有点摸不着头脑，他继续观察着水凉音的表情，可怎么也猜不出她的想法。
“就是……你……能不能……不要……”
她像是看到了什么，声音突然一窒。
“嗯？”
“你……你看……”
她的手抬起，指向一边，在木栏杆的缝隙间，顾长逸看不真切，他连忙起身，看向远处的湖面，却听见脚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呼气声。
不知为什么……感觉她好像松了一口气。
好吧，这些事情，还是暂时不要多想吧……
“你刚才看见了什么？”
顾长逸问道，一边的水凉音连忙起身，指向那边的湖面。
“咦，不见了……”
“什么不见了。”
“先是一个小黑点，然后是巨大的浪花……就在湖中心那里……我以为浪花还会持续好久来着。”
“嗯……水……凉音。”
“啊？怎……么了？”
“你对这边的情况是怎么看的？”
“啊？”
她扭过头来，有点吃力地抬头，看向顾长逸，对上视线后又立马像做贼一样，把头甩向湖中心。
“我有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……”
“没事，说说吧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……是那个学姐？”
“哦？”
一开口就把这种猜想说出来了啊。
“那个学姐自杀后，怨念不散，形成了她的鬼魂。帖子上看到的无缘无故的水花，湖心亭地上的污渍，都是学姐活动的痕迹。她已经成了一个可以实体化的鬼魂。”
“嚯……那你有没有想过，如果每次有这种情况都会出现怨灵，那社会上这种东西岂不是泛滥成灾了？”
“诶？你……我……我相信，会有相关的组织会处理这类事情。”
顾长逸眉毛一扬。
“你相信这种组织的存在吗？”
“我……相信！”
“那你觉得这样的组织是邪恶的还是善良的？”
“这……应该有好有坏吧，比如……可能不止一个组织什么的，还有那种……小说里的散户什么的……”
倒是很接近了啊……
很有意思的解释……但……
“虽然你的想法很有意思，但我还是要提一嘴，在我的认知里，鬼魂这个概念，是不存在的。”
“啊？你不是……”
“听我说。”
顾长逸看向水凉音，他从她的眼神看出了些许不安。
害怕自己不相信她吗。
“灵魂是个不存在的概念，但，相类似的灵是存在的。按照你的推测，最接近的情况应该是学姐死去的时候，某样特殊的物品留住了她的部分意识，形成了灵。灵说到底还是一种被造出来的事物，它们和意识的原主人很像，但终究不一样。”
“为什么会这么理解？”水凉音有点疑惑地睁大眼睛。
“呃……因为……”
“这样子好残忍。”
“啊？”顾长逸一愣。
“人死之后没有鬼魂，还有鬼什么的都是被造出来的灵体什么的，这样的说法……好残忍。”
“怎么……残忍了？”顾长逸不理解。
“那些我们躲着不想见的鬼……可都是别人日思夜想想再见一面的人啊……如果有些事情不存在，那些回家来看我们的亲人是被伪造的灵体的话……那该有多残忍。”
“可……有些这样的物体，它们的力量可以完完全全地吸收一个人的意识与记忆，创造一个和生前一模一样的灵体呢，那不就和你说的一样吗？”
“那他还是他吗？终究是被另外创造出来的……这不一样。”
“喔……你是这样想的吗……”
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，水凉音此时的态度有着某种远超先前的强硬。
“呃，我……”
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，她才锐利起来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下来，他眨巴眨巴眼睛，下意识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：
“焉什么焉啊，又没说你有问题。”
“唔……”
顾长逸心头一颤。
喂喂喂自己在干啥啊！干嘛要做这种事情啊！
她捂住脑门，仰头看向顾长逸的眼睛里写满疑惑。
“呃……不好意思，刚刚就觉得……呃……就……就觉得你刚才认真争辩的样子……很可爱！”
“哦。”
她有点茫然地点点头。
“呃……我们……走吧……嗯。”
顾长逸连忙转身，背起她的东西走到了湖心亭的边上，水凉音一愣，也连忙抓起地上的伞赶了上去。黑色的大伞展开，二人缓缓向着女寝走去。
托自己犯二的福，两个人一路上没再说过什么话。
顾长逸心里颇为自我埋怨地想着。
一次两次……
自己真是……糟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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